【艾宁好文】小说|| 远方在望(周羽兵)
岩甩又爬上寨子后面的坝子。
坝子是道石墙,高高横在山脚下。寨子前面一汪水,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清的;坝子与山脚之间是长长沟堑,草很是旺,很肥。
岩甩光着上身,那膀子黝黑得贼亮贼亮。岩甩那剃得的秃秃的脑壳在白花花的日头下也是光光的。
巫师岩木作法事的牛角声响彻了九寨十六洞,驱鬼、烧符、喝神水都不见好,再不能等了,岩花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看到心上人鲜花般的面容一天天憔悴,特别是这两天,岩甩被一种难捺的渴望搅得坐立不安了。土司的儿子岩光去过远方,岩光得过的病与岩花一样,很重。土司老爷让管家用马驮着大半筐苗银将他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山北麓那边那马土司辖地治疗。岩光从红水河那边回来,就很不一般了,常在岩甩他们炫耀外面的光景。
“嘿,红水河河宽着呢,长着呢!”岩光的脸是红通通的,一笑,露出的牙齿显得格外的白。
“红水河有山上流下的溪水那么宽那么长吗?”岩甩不知道,寨子里能占卜未来的巫师岩木也不知道。石龙寨是八万大山中的偏远寨子,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祖祖辈辈,没几个人翻过大山去过远方的。
“红水河急湍的声音像山里的豹子吼叫!不得了哟。那里艾草漫山遍野,九寨十六洞的山可没有这种仙草!”岩光说。岩光这样说的时候,脸便挂满了得意。
喔,艾草!岩甩的心怦然而动,“那马土司的属地远吗?”
“去远方,到那马土司的属地去!找神医找神药!”怅然望着岩光远去的背影,岩甩喃喃着。
“去远方?你甭用想,人家岩光是什么人,土司老爷的儿子,九寨十六洞未来的主人。”阿爸死死盯着岩甩,火塘舔着烤蓝的火苗,铁鼎锅里热气腾腾,一缕缕草药苦涩苦涩气的味在空气中飘荡,说,“土司老爷家中的粮食多过天上的星星,土司老爷家中的钱财多过寨前的溪水,土司老爷家中的奴隶多过山上的牛羊。我们穷人,那能跟土司老爷他们比呢?一会将汤药给岩花送过去吧。”惨淡的月下,一阵长长叹息把阿爸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然而,一定要治好岩花的病!信心让岩甩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岩甩用眼瞄了瞄寨子后的坝子。
太阳升高了,岩甩伫立在坝子上。想,岩花的阿爸已经上山放羊了吧。每天岩甩都看到岩花的阿爸持鞭随在羊群后在坝子前经过。岩花的阿爸不喜欢岩甩与他家岩花来往,土司儿子才是他未来女婿的人选。
病榻上的心上人双眼陡然一亮,兴奋而无力的一声低喊,这对爱情鸟像浪漫的蝴蝶扑进了对方怀抱。
阳光很好,很好的阳光透过窗棂,铺洒在岩花的身上。岩花是九寨十六洞最标致的妹子,美丽、勤快又贤惠。多少能歌善舞的帅小伙在岩花的窗外唱了不知几多山歌也打动不了她的心,能和岩花一起唱“阿哥阿妹情意深”是他岩甩的三生有幸。
该告辞了,岩甩慌慌地走下吊脚楼的木梯。远远的坝子前的路还未晃出羊群,岩甩长长舒了一口气,却蓦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伏在岩甩的肩上,心上人在嘤嘤地哭,岩甩的心便被她刀子般地哭声,一点点地切成了碎片。
为了岩花,也为了自己,热泪涌出岩甩的双眼,甩开岩花那双玉手,大步流星而去。
不知道山上的杜娟花开了多少遍,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岩甩怀揣从那马、余罗、兴隆、白山、白零5个土司属地才有仙草——艾草回到山寨的坝子上。那天中午的太阳像鲜血染红岩甩的梦,灿灿地,如山谷里绽放的山丹丹。
一阵喜庆的唢呐声打破山寨的宁静,迎亲路上鞭炮的碎纸铺了一层红地毯,一身新郎打扮的岩光背上那红盖头慢慢掀开了,两眸相望早已泪眼婆娑。
早早在山口等候儿子的阿妈幽怨对岩甩说,儿啊,你走后,土司老爷用当年带回为儿子治病的艾草,煮汤给岩花喝,不久病就好了。土司老爷出六头牛、十二只羊、三十担稻谷作聘礼,岩花阿爸将她嫁给了岩光。岩花本是土司太太的命。儿啊,谁叫我们穷哪,认命吧!
“花花——”哭声陡起。一个汉子双腿跪地,双手捂脸,散发出幽幽清香的艾草撒了一地……